耳鳴   

 

 

    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一排放眼望去相同工法卻完全不同樣貌的建物,刺眼的光線來得有點突然,剛剛還在厚雲裡強風一吹又射了下來,坐在公休日的小劇院外側的樓梯上,男子瞇著眼衡量著柱子與門板間的距離。

    風輕輕吹來,把男子稍嫌厚重的瀏海吹起,他並不在意這點小事情,筆尖對準著目標物的最頂端,將細微的光線角度變化記在心裡,隨後一五一十地描繪在修長雙腿間的素描本上。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拿起橡皮擦一把抹去剛才畫上去的部份,他伸長了頸子彷彿這樣做就能把眼前的建物的細節看得更清楚一般,隨即眨了眨眼,果然太過專注的下場是眼睛會很酸澀,他揉了揉眼睛放下了筆,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可樂喝了幾口,瓶外的水珠讓他的手濕透了所以他隨意把水分抹在衣服上,重新拾起了鉛筆。

    碳酸飲料順著喉結的滑動吞落於食道的畫面在東方人面孔上看起來特別迷人,四周有不少褐髮的外國男子對著他的方向流連著,硬是停在路中間不走動只是看著他與他注視著的建築物的人也不是沒有,但他只是專心地看著前方。

    也就因為過於專心,所以他並沒有發現右後方有人正筆直地朝他走過來,也許不算筆直畢竟他看起來有點躡手躡腳,臉上卻有著惡作劇時的愉悅表情。

 

   「哈啊!」

   「!!!」

 

    後方突然接近的人朝正在畫畫的男子靠了過去,大喊的同時兩手還直接推向他的肩膀,在求學階段常常會有的那種男同學之間的打鬧。

    被嚇了一跳他穩了一下,回頭看見來者的臉,他露出了苦笑,「你看看,這邊畫壞了。」特殊的音色中參著濃濃的鼻音,他習慣性地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感冒了。

   「你待在這裡兩個小時就畫了這麼一點點?珉豪啊你看看要不要用拍照的就好。」

    崔珉豪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他用右肘抵了一下身後想把人趕走,無奈對方轉了一圈已經坐到正前方去了。

   「哥你在這裡做什麼,攤子不用顧嗎?」崔珉豪轉過頭望向李珍基過來方向的推車,已經將前面做生意的部份拉下來了,「生意呢?」

   「沒有材料了,真沒想到生意這麼好,我太小看這裡的消費能力了。」李珍基說著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他轉了轉肩膀,「兩個小時我就賺了這麼多。」

    看著李珍基的手勢,「二十?二十塊歐元?」

   「兩百啦崔珉豪。兩個小時只賺二十塊東西怎麼賣得完,我煎煎餅煎到手都痠了。」李珍基的畔子卻依然柔情似水,嘴角也掛上了笑。

    崔珉豪在被曬得有點不靈光的腦袋裡做了概略的換算,隨後點點頭,「那擺個三天回程的錢至少也有了。」

   「還不是你這傢伙硬是要坐去巴黎再轉機,維琴察有那麼有名的帕華洛帝在為什麼沒有直飛啊。」

   「帕拉迪奧。」崔珉豪板著臉糾正,對於一個將他視為建築界傳奇人物的崔珉豪來說,那是不可以被抵毀的名字。也是因為維琴察這個位於義大利的城鎮留有相當多他的作品,所以他說什麼也要來這裡一趟。

   「我跟你開玩笑的,不過你把錢花光卻要我在這裡賺錢,有沒有人對你這麼好的?」

   「我又沒有要你跟來,是哥你自己要硬跟的。」崔珉豪別過了視線繼續回到他面前的這棟建物上,努力不讓李珍基分心,「珍基哥你起來......」很可惜不到五秒就破功了,李珍基正無所謂地倒臥在石階上,還枕著他的腿。

   「我那麼辛苦賺錢讓我們可以回去,不覺得應該要讓我躺一下嗎?」

   「哥你快點起來,這裡都是人。」雖然身處義大利但崔珉豪忍不住壓低了音量。

    抬起頭就能看見崔珉豪這張皺起來的臉,因為心急而含糊不清的咬字在音量放小之後李珍基就只看到對方的嘴一張一合的,什麼都聽不懂,所以他笑了。

   「沒有人會在意我們兩個的,滿街觀光客光拍照就沒時間了,讓我躺一下吧。」說著李珍基的頭轉了轉,調整了最舒服的位置。

   「你......」他晃了晃自己的大腿,看著李珍基跟著自己身體起伏搖搖晃晃就是沒有要起身,不懂今天他怎麼會這麼無癩,「快點起來,我還沒有畫完不要打擾我。」

   「所以說你拿相機拍一拍就好了,何必這麼費力呢。」雖然是夏天,但只要陽光被遮住時風吹過來還是很涼,李珍基覺得心曠神怡,他閉起了眼睛。

    或許逗弄崔珉豪才是讓自己心情那麼好的主因。

    崔珉豪拿這個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拿素描本蓋在李珍基的頭上當墊底,開始一筆一筆地畫著,可是李珍基只要呼吸稍微用力一點他就會畫歪,這樣下去太陽下山了他一面都還沒完成。

   「李珍基......

   「嗯。」

   「你起來啦。」

   「叫我什麼啊?」

   「珍基哥、」

   「怎麼?」

   「你先起來嘛......

   「你親我一下我就起來。」

   「哈啊?」崔珉豪眨眨眼,覺得他一定聽錯了些什麼。

   「我說你現在親我一下,我就起來,不然你看用相機多拍幾張然後回旅館再親我如何?」

   「你............我、我、我為什麼要親你,而且為什麼兩個選項都有親哥?」崔珉豪有點心急所以結巴地有點誇張,他差點以為你我他三個字他可以講個五分鐘。

   「決定好告訴我,還是我幫你決定我們拍個照回去好了,珉豪啊哥手好痠痛好想休息。」

   「不要!」崔珉豪有發現,當他推翻第二個選項時,也就表示他選擇了第一個。

   「嘿嘿,」李珍基發出了聽在崔珉豪耳裡明顯奸詐的壞笑,「那麼就來吧。」

    看著李珍基枕在腿上的頭轉到了面朝上的那一側,低頭看著他直直盯著自己的眼睛時崔珉豪相當不好意思,他覺得的汗要從鬢角滑下來。

   「我們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過了,只是親一下你怎麼還這麼害羞?」

   「哥你不要吵啦。」崔珉豪打斷了李珍基的調侃,深呼吸的時候快速張望了四周,「眼、眼睛閉起來。」

    李珍基唇角泛著好看的笑意閉起了眼睛,他正等著他害羞的崔珉豪主動獻吻,可能是現在看不見的關係,所以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被放大,由遠而近的蟬鳴鳥叫、溫厚的鐘響、廣場前喧囂的人聲在耳膜裡交雜成一齣吵雜的鬧劇。

    崔珉豪遲遲沒有吻下來,所以李珍基睜開眼,看著崔珉豪閉起了眼睛往下慢慢靠近的面容,速度好像被人調慢了但他確實緩緩靠近,終於只差一點點,就要碰到自己的嘴唇了,四周的聲音又一股腦的回到了耳腔。

 

 

 

 

 

   「哈啊。」

    完全是用驚醒來形容,李珍基抓起放在床頭櫃的鬧鐘,還不到他定起來可以賴床的時間。

    他抹掉了臉上的汗,好像夢到了什麼,但現下睡意全消,掀開被子看著莫名其妙的下半身,「嘖,我國中生嗎?」

    李珍基不是很清楚他剛剛夢到了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可能是一場春夢否則他不會這麼丟臉把持不住,不過他一直覺得耳朵很痛,像是在耳鳴一樣。

    他張開嘴啊──了好幾秒也不見通暢,他用小指挖了挖耳道還是不見轉好。

    是聽到什麼怪聲音還是他剛從飛機上下來所以耳鳴嗎?怎麼這麼痛,不過忽略過後一下子那個感覺就沒了。

    他走去廁所盥洗一番,由於睡覺睡得滿身大汗所以他沖了個冷水澡,昨天工頭告訴他今天開始他要被外放,一直以來都跟在振玄哥的手邊做事,一瞬間要把他借去給別的組支援想想也有點不習慣,但李珍基剛聽到這件事情時只是說了聲

    拒絕這麼麻煩的事情不適合他,反正就只是工作而已在這裡蓋房子跟在那裡蓋房子對他來說差別不大,頂多就是拿著工頭從設計師那裡分配來的圖稿,照本宣科罷了。

    從浴室出來後隨意擦掉了身上的水漬,李珍基套上了工作服抓了簡單的隨身物品出了門,往今天指定的地點過去。

 

    因為是振玄帶進來的門徒所以對方的工頭簡單地說了這兩星期需要他幫忙的地方,就讓他去找該區負責人,沒多久接到了電話就離開了。

    李珍基往建物的更內部走去。這個建物是首爾市政府外包的案子,是要在市中心打造文化市都的形象,因此在國家用地內蓋一座比現在的圖書館更大的圖書城,根據原設計圖裡面好像還打算把隸屬於文化部的某些部門設立在裡面。

    由於李珍基根本無暇關心政府單位的部門裡面還有哪些部門,所以他也是聽聽就沒放在心上,現在開始他就是個把磚頭水泥變成房子的魔法師。

   「你是來幫忙的人嗎?」遠方走來了一個人,對著李珍基說道:「你好,我是這區的負責人,崔珉豪。」

   「我是李珍基。」面前這個雖然看起來俊秀卻板著一張臉的傢伙怎麼看都比自己小,李珍基已經算是他們團隊裡最年輕有才幹的人了沒想到這裡比他想像的還神奇。

   「因為我們這邊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才向朴大哥那邊借人,這兩星期就麻煩你幫忙了。」崔珉豪向前遞出了一份文件,「在單數樓層的邊間要做粉光技術,這兩天要完成的是邊間,請你跟著他們一起出發。」

    李珍基聽著聽著竟然有一種睏意油然而生,面前這個俗稱為小工頭的年輕負責人講話的方式太認真讓人發睏,還是因為昨天的夢境搞得他太早起所以現在本能想睡了?

    他搖了搖頭想把莫名其妙升起的睡意搖去,卻突然想到昨晚的夢,本來覺得隨便忘掉的春夢很可惜但他現在突然覺得有點奇怪,好像他忘記的事情很重要但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眼前的人看著他的表情稱不上友善但也還不到不禮貌的地步,明明是初次見面為什麼突然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李珍基覺得他好像又要耳鳴了,屬於夏季的蟲鳴與鳥叫不絕於耳,工地四周傳來的穿鑿聲與外面的喇叭引擎聲穿進穿出,似乎要將他帶入另一個空間裡。

 

   『你應該讓我離開。』

   『我為什麼要讓你離開,這麼有本事就自己出去啊,我不會阻止你的。』

   『這樣我不能出去,就當可憐我吧?』

   『陪我一下子,你也當可憐我吧。』

 

   「你還好嗎?」

   「嗯,沒事。」李珍基按了按太陽穴,剛才的不適感就突然消失了,他往崔珉豪剛剛指的小隊的方向前進,很快地跟著他們離開了這裡。

    建築工人跟其他各種工地工人都一樣,休息時間是下午兩點到四點,前輩們通常會讓新來的小伙子去買冰冰涼涼的啤酒,不過酒精在上班時間是不允許的所以也只有前輩可以享用,其他人基本上就喝個冰麥茶再來根菸吃個便當就是不錯的享受了。

    李珍基一直忙到放飯時間,但是他今天才剛到負責訂便當的人沒有算到他這個人頭,他被遺忘了沒有便當領。

    把掛在頸間的毛巾拿了下來隨意抹去了額頭上的汗,他逕自走去水龍頭下將整個頭矮到水柱下沖著,中午過後水管裡的水也變成有點餘溫,但比起滿頭汗好多了,就當他甩起頭無視於大量的水珠狂放似地滴在他的工作服上時,他發現前方站了一個人,而且身上藍灰色的工作服前有著大量的濕點。

    這應該是他胡亂甩髮後的傑作。

   「我......我忘記告知組裡多一個人了,你剛剛沒領到便當吧,我帶你去吃飯。」

   「這小事不要放在心上。」李珍基有發現面前的人臉色還是一樣好看不到哪裡去,既然會過來主動搭話去又擺那張臉該不會真的在計較那些水吧,「我自己可以打理。」

   「這方圓兩公里之內沒有一般商家,我開車帶你去吧,這是我的責任。」

    崔珉豪的眼神裡充滿了不退讓,長長的眼睫毛翻飛在每一次的眨眼,看得李珍基都出了神。

    這麼說來也是,這附近除了地下鐵出入口與首爾市政府之外,附近全是辦公大樓,要他在這麼熱的天氣下走個半小時再怎麼勇健的身體也是會吃不消的,所以他就答應了崔珉豪負責任的美意。

 

    自從跟崔珉豪去吃過飯之後,兩個人也變得比較有話聊,而他也發現崔珉豪確實比他小,不過就那短短的兩三歲,他一直以為起碼有四五年的差距或是更多,還逼得他拿出身份證才願意相信他的話。

    而且他也發現崔珉豪並不是一直擺架子,是他天生就是那張看人的時候帶著不友善光茫的臉,但除去總是帶著警戒性的眼神,李珍基覺得他有一張很清秀的五官,看起來很像女生的那種,不過這層發想當然不能讓對方知道。

    可能是慢慢變熟的關係,崔珉豪時常會開著工頭借他的車載著李珍基去外地吃飯,一開始開車的是崔珉豪,後來都變成李珍基在駕駛。

    在休息時間結束前又會回到工作場合,有時候李珍基也會在叫便當時看向崔珉豪,他就會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兩人又能在一起離開工地。

    一開始見到崔珉豪時身體上的異樣也已經拋到腦後不見蹤影,不知不覺兩個星期的外放已經要到尾聲了,這對李珍基來說有點尷尬,崔珉豪是他新結交的弟弟,但也還沒有到可以留個電話以後約出去吃飯幹什麼的程度,但就這樣草草畫下句點也很奇怪,因為他想和崔珉豪當朋友,這跟他們的年紀是沒有關係的。

   「珍基哥你之前負責哪裡?」

    剛吃飽飯,他們沿著人行道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崔珉豪的手裡拿著一瓶可樂,李珍基則大口大罐著運動飲料。

   「目前在建地下鐵分線的出口還有軌道以外的空間。」

   「喔。」崔珉豪點點頭,隨即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今天沒有平時那麼熱,厚厚的雲層遮蔽了大部份的陽光,人行道上整排樹的葉子隨著風輕搖著,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晃動了起來,李珍基將所剩無幾的運動飲料一飲而盡,拿著空瓶尋找行人專用的垃圾桶。

   「完工預定日是?我是說,嗯唔,政府監工給的時間都比較充裕,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李珍基不知道崔珉豪為什麼看起來有點緊張,他發現他好像不太會流汗,就算自己已經想把毛巾綁在頭上了,對方的瀏海卻還是能被風輕易拂起,看著崔珉豪用纖長的手指把頭髮撥回來的樣子不禁走神,才赫然發現他有問自己問題。

   「喔,通車日期初定在三年後,但我們負責的部份明年六月就是交件期了。」

   「那不是很趕嗎,你還過來幫忙。」

   「可是老大答應你們了,我當然過來幫忙啊,而且那邊少了我不一定有差。」

    崔珉豪笑了,那個笑容穿透了層層熱氣直達他心裡,李珍基抓了抓胸口。

    再走不出五十步就要穿過這條冗長的人行道轉進停車場,崔珉豪突然停了下來,當李珍基理所當然地看著崔珉豪時,彷彿四周的一切都凝結了,只有風吹草動還有唧唧的聲響傳來。

    李珍基定眼一看,在崔珉豪身後的樹幹上,好像有一隻蟬。

    很快地他將注意力回放到崔珉豪的臉上,他看著地面偶爾抬頭看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怎麼了?」

   「沒,沒事。」說完話,就像在呼應他所說的內容一般,崔珉豪轉了方向又開始往前走。

   「有話就說,幹嘛扭扭捏捏的?」

   「我…..我只是想說......

 

    “───

 

 

 

 

 

    轉了轉眼珠子,睜開了眼睛,辦公桌之間隔層板內部用膠帶貼著女孩子的相片慢慢從模糊變得清析,李珍基用指腹按壓了幾下太陽穴,才用兩手撐著桌沿坐了起來。

    這幾天業務跑得太勤了以至於一回到冷氣房就趴下來睡死,由於本來就是中午休息時間所以沒有人叫醒他。

   「夢中夢啊......」李珍基用兩手抵著太陽穴,就跟上一個夢裡的自己一樣,他不記得到底夢到了什麼,唯一可考的是他有印象在上一個夢裡,他已經醒來過一次了,所以才會有夢中夢這個詞彙在他腦海裡出現。

    果然是太累了嗎?為了剛拿到監護權的女兒恩希,李珍基這兩個月幾乎是把自己當成好幾個人在用。為了多賺一點錢所以當天來回的差他一個月就跑了六趟,還把一些奇怪的案子攬在身上,明明那些都已經超出一個業務員的工作範圍,只不過就為了那百分之五的獎金加成。

    沒辦法,恩希現在才四歲大,雖然還小但是已經到了看不到媽媽會大吵大鬧的年紀了。李珍基的工作大部份都是在外面跑來跑去,沒有辦法把女兒帶在身邊,所以他只好把恩希送去托兒所,不過不要說能適應李珍基來接小孩的時間永遠都很晚這一點,恩希的脾氣已經讓不少托兒所寧願全額退費也不要收留恩希,李珍基還是千拜託萬拜託才讓鄰居家的大嬸願意多賺一點外快帶小孩。

   「夢中夢???」聽到了關鍵字而一臉興奮跑來李珍基身邊的是最近頭髮被剪壞卻也絲毫不在意的金基範,「oh my man你夢到什麼夢中夢?」

   「我不記得了。」說完又打了一個大哈欠,「大概是太累了所以睡不好吧,真的很累。」

   「我還以為有好聽的,你真的都忘記了?You sure?」金基範不死心又確認了一次,他對什麼飛碟外星人鬼怪夢境等等科學無法解釋的種種現象最感興趣了,大學時代曾經組過神秘力量研究社的樣子。

   「忘光了。」

   「好吧,那你可能真的太累了。通常夢中夢這種現象,起來後一定會記得某些片段的,你這樣什麼都記不起來的,大概只是睡昏頭了吧。」金基範自顧自地說著,一副很專業的樣子,「不過為了希恩我也願意這麼累,可愛的希恩快點長大吧,長大後來當我的新娘~~~」

    連回應精力充沛的金基範他女兒的名字叫做恩希的力氣都沒有,他拉開抽屜拿出樟腦薄荷劑塗了一層在太陽穴還有人中處,想提神醒腦一下。

   「喝個咖啡提提神吧。」

    李珍基往左看,同樣也是命苦業務組的金鐘鉉在桌面上放下了一個紙杯,裡面是茶水間公用的即溶三合一咖啡。

   「謝啦。」李珍基拿起來喝了一口,雖然沒有聞起來那麼香也算是補充一些熱量了。

   「哥你不是還沒吃飯?空腹喝咖啡會產生幻覺唷?」

   「看到你才會產生幻覺啦。」金鐘鉉推了金基範一下,一群人哈哈地笑了。

 

    本來想要喝完咖啡就出門的,硬是被媽媽級的同事塞了一個三明治才讓他走,離開公司前還聽著她們嘮叨著要怎麼做才能好好把孩子撫養長大。

    他也知道怎麼做對小孩才是最好的,他當然也想要再幫恩希找個媽媽讓她可以在健全的家庭下成長,但是交個女朋友不是撿隻狗回家養這麼簡單,他也只能一邊陪笑一邊衝出公司了。

    今天下午有一個合約要拿到手,客戶是一對非常非常愛刁難各家業務的夫妻,不過因為能夠拿到他們的合約等於幫公司牽進了一季一億韓圜的進帳,這樣再除下來分到自己口袋的錢也多了幾百萬,就算再怎麼辛苦再怎麼不被當成人他也一定要搶贏其他公司拿到這份合約。

    說起來李珍基為了他的女兒真的什麼尊嚴都拋下了,他拋下了老婆被搶走後剩下的零星面子,到對方家裡請求至少把小孩的監護權給自己,可能是上天都憐憫這個可憐人,沒有打官司他們只是去辦了監護人變更的手續而已。還好他一直都很愛他的女兒,所以他把恩希帶走的時候恩希並沒有大哭大鬧。

   「恩希啊,爸爸做到了。」被削掉半層皮的李珍基抱著公事包從飯店出來,客戶的車抵達之前他還得裝模作樣地跟他們鞠躬揮手,等到那輛扁扁的叫不太出來名字的車子再也沒有出現在視線裡後,他就像是個洩了氣的皮球。

    李珍基發了封訊息回公司讓他們知道這個好消息,他則被告知今天下班前拿合約書回公司就好,又或是他快點拿回來然後就可以打卡下班了。李珍基決定要先回公司放下身上的重責大任,就在他轉頭要去開車時,他發現他的車不易而飛,在原本車子停著的柏油路面上有用粉筆寫著的電話號碼。

   「被拖吊了。」無力感襲來,連呼吸都變淺了,才站在室外不到五分鐘,額頭上已經沁出薄薄的汗,李珍基拭去汗水播了通電話到地上的號碼,他確認了保管場的地址離這裡坐地下鐵大概在十站左右,而且跟公司完全反方向時,想要先回公司的計畫被完全打亂,他只好打給金基範說明他今天會盡快趕回去,如果到了下班時間還沒看到人不用等他也沒關係。

    他懷疑對方沒有聽懂因為他又對著自己扯些五四三,但是李珍基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談公事的飯店離最近的地下鐵走路大概要十五分鐘,他走在屋簷下看著視線遠方出現的便利商店的招牌,在炎炎夏日裡那裡可以說是天堂,他打算用他最有力道的步伐走進裡面買瓶水消消暑。

    不過他還沒走到一半,突然經過一間門面的自動門大開,隨著強烈的冷氣飄出來的是一股熟悉的氣味,那是恩希的媽媽也就是他的前妻的油畫教室會有的味道,顏料的氣味。

    李珍基不禁停下了腳步,他看到門口掛著一張飛躍的毛筆字寫著文藝展,或許是冷氣吹在身上的感受太舒暢又或是那種油膩的塑料味太懷念了,李珍基抓著公事包就往裡面走。

    這樣大大小小的展覽在首爾一天可能會舉半上百個,不打廣告也沒有名氣的這種通常是免費參觀目的是為了要打知名度,不過李珍基隨便晃了晃發現這個深度很足的建築物內部除了迂迴的擺放各種文藝品之外,連作者都有很多位。

   「所以是聯合展嗎?」可能是油畫的味道聞得多了,李珍基覺得頭部隱隱作痛,他往轉角的方向走去,果然那裡放了幾張長椅還有飲水機,李珍基倒了杯水喝完後將紙杯丟入垃圾筒,他沿著牆垣坐了下來。

    突然間無可抑止的頭痛襲來伴隨著強烈的耳鳴,他摀著雙耳手指還不斷抓著太陽穴的部位,疼痛來的突然卻無比難耐,什麼藥或是擦劑他都沒有帶在身上,離了婚之後他偶爾就會有間歇性頭痛的病徵出現,只是這陣子太忙了忙到他連身體的不適也沒注意到。

   「該死,怎麼這麼痛......」李珍基搓這自己的額頭附近的穴位,這個時間這裡居然一個路人都沒有,如果他真的發生什麼事情應該也不會有人察覺吧。

    頭都已經這麼痛了,他怎麼還有空想那些沒營養的東西?

    不過金基範的一句話突然竄了出來,他曾說過磁場這種東西會影響頭痛或是耳鳴的強烈度,吃了藥也不見改善的話換個方位會好一點。現在李珍基根本沒藥可吞他只好選擇相信那些鬼話,他扶著牆站了起來,說也奇怪當他遠離休息區後他的疼痛真的暫緩了許多。

    在這裡冷氣也吹夠了,李珍基決定重新踏上尋找愛車之旅,就當他向右轉按著指示想要走回門口時,面前一幅作品吸引了他的目光,那個作品實在太空曠了,讓他忍不住靠近。

   「標本?」怎麼看,這都不是畫也不是照片更不是書法,是一隻栩栩如生的昆蟲標本。

   「這是金王蟬。」

    順著聲音看過去,李珍基發現他右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西裝筆挺。

 

   『你幾歲?』

   『十歲。』

   『我跟你一樣大,表示我們有緣份,你放我走好嗎?』

   『你騙人,剛剛不是告訴我你等了七年,你頂多才七歲,不然就是你都在說謊。』

   『我沒有說謊,我真的等待了七年,我等了這麼久的時間只不過是現在,我不能待在這裡。』

   『可是我把你抓來了,我要你待在這裡。』

 

   「金王蟬。」李珍基重覆著對方的話,雖然他對昆蟲沒有研究但這只標本怎麼說也比他小時後頑皮搗蛋時期抓過的要大隻多了,所以名字後面前面接個王字是沒有問題的。

    忍不住將手掌攤平懸空在標本的旁邊,從上到下跟李珍基的整個手一樣大,這個大小怎麼樣也算是藝術了,不過藝術的範疇也太廣大了點,再怎麼大這不過就是一個昆蟲標本。

   「雖然這只是個蟬的標本,但其實王蟬的身體上有種特別的粉末,在死後會加速分解的速度,這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王蟬標本不超過五個,金王蟬更是少見。」講者像是在背書一樣字字清楚卻不帶什麼感情,讓人摸不清他說話時到底在想什麼。

    喔,所以是這樣成為藝術品的,但是既然這麼難能多得供在博物館裡不是更好?

    李珍基在心中的疑問當然不需要說出口,雖然被這隻蟬拖了一點時間但他沒忘記他是為了走出去才會看見這幅作品的。

    就在他盤算什麼怎麼樣離開不算太失禮,口袋裡的手機鈴聲大作,李珍基嚇了一跳趕緊接起來。

   「李媽媽,怎麼了嗎?」

   「恩希乖,爸爸等等就帶妳回家了,帶妳去吃冰冰不要哭唷?」李珍基壓低著聲音哄著在線路一頭號啕大哭的女兒。

    李珍基就一邊彎著腰邊用手蓋住發話的部份以降低雙方的聲音,他瞥了一下剛才與他說話有著健康膚色的清秀男子,用口型禮貌性地跟他說了聲再見。

    男子朝他一笑,轉過身拉了拉別在西裝外套胸前的名牌。

   「我是崔珉豪,這裡的解說員。」

    闊別了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男子,李珍基從室內展場到外面時,撲面而來的除了巨大的溫差之外,還有遠處的鳴叫聲。

 

 

 

 

 

 

    冷汗,從額間放肆地滑下,又是一場夢。

    從夢中醒來後他就一直睜著雙眼,直到眼睛乾澀下忍不住眨了濕潤的一下,盯著濕冷的上方,感覺好像有水滴下來一般。

    沒想到軍方真的有這樣的地窖存在,不是放葡萄酒的,是關犯人的。

    地面的潮濕與陰冷毫不留情地加速傷害被關在這裡的人的心智,終日不見天日是對犯軍法的人的折磨,越往下走濕氣越重而犯人的罪也就越深。

    李珍基將手抬高想拭去令自己不舒服的汗滴,手銬上的鐵鍊發出沉重的碰撞聲,好吵雜。

    明明這裡就是個安靜到石壁間水流的聲音都能一清二楚的地方,卻總是有種萬物在腦袋裡面開派對的感覺,李珍基的頭快要炸掉了,他在床上縮起了身子護住頭,手鍊依然發出金屬的碰撞聲。

   「不是、我想起來了,不要再叫了,我的頭我的頭」就像腦中有一個尖銳的聲音衝向耳膜般,暈眩感與疼痛交錯越來越重,李珍基面部抽搐著,他試圖用手銬砸向自己的太陽穴但又不甘心就這樣敗給了耳鳴。

   1043,你怎麼了?!」

    在幻像的吵雜中聽見了外面傳來軍警的聲音,沒多久嗶一聲大門打開了,外面的光線透了進來,李珍基用雙手擋住眼睛,突然的光亮讓他差點就看不見來者了。

    連名字都沒有了,他快忘記自己叫李珍基,而且他相信這裡的所有人也不會記得他的名字是什麼,被抓進來這裡的很快就會用另一種方式出去了,這他太了解了,他也曾經是這裡的成員,站在面前的所有人,都曾經是自己的伙伴。

    不過李珍基並不認為那些是過去式,他沒有犯罪,他沒有背叛國家背棄忠義,那具屍體上莫名其妙驗出他的指紋,李珍基發誓他根本不認識對方,也不懂為什麼對方的通聯記錄的最後三通是播號給自己。

    說是巧合是不可能的也不會有人相信,但是他真的沒有殺人,他絕對是被陷害的,為什麼會被人陷害誰是主謀他都不得而知,這件事怎麼想都不單純。

    李珍基與其他在這個空間裡的所有犯罪者以外的人一樣,是直屬總統命令下的密令部隊,工作內容是依照青瓦臺下的指令去完成諸如拿到北韓的軍事名單或是在美國賣給第三世界的武器名單上動手腳。

    由於茲事體大,所以他們的工作年限只有短短的五年,誓死效忠的五年過去後所有的退役軍人會被用催眠術忘記他們過去的工作內容以及為誰賣命,但相對的會得到豐厚的國家慰問津貼。

    能被挑進這個部隊效命的都是已經透過嚴密檢驗血統裡沒有任何一絲不好的因子,會一直上追到四代之前的所有網絡,李珍基在通過一關關的考驗後順利進了部隊,第一年結訓前他被升上了副小隊長,為了國家賣命的忠誠度與能力可見一斑。

    距離他退隊只剩下短短的二十三天,他卻因為扼殺同袍這個莫須有的罪名現在在地窖裡面。

   「死不了,還死不了。」李珍基抓著頭髮不願放開,從太陽穴開始將頭皮一撕為二的痛處折騰著他,耳鳴聲越來越重。

   1043,半小時後第三次會談,沒事的話我們就出去了。」

    隱約聽到了會談這兩個字,李珍基自嘲地笑笑,會談不過就是審問罷了。

 

    時間分秒不差,三十分鐘後他被帶到了審問室,這裡的隔局與自己目前身處的牢房沒什麼不同,只是一旁石牆上觸目驚心的一整排的電子儀器讓李珍基不得不想見自己的下場,這一次來會談的人不知道又會是誰,前兩次都是不同人,相信這一次也一樣。

    長嗶一聲厚重的門被打開,光線順著門開關的角度被拉長又縮回去隱沒在門板的後方,喀噠喀噠的聲響在對方每走一步距離自己更近一些。

   「編號1043違反軍紀弒殺案,第三次會談開始。」

    這個聲音,讓李珍基一瞬間抬起頭來。

 

   『你說今天要讓我離開的。』

   『有嗎?我有說過嗎?我不記得了。』

   ......

   『喂,幹嘛?』

   ......

   『生氣了啊不要這麼小氣嘛,我今天忘記明天想起來就好了,多陪我一天,我又不會關你一輩子。』

   ......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等等,你怎麼看起來,你看起來很奇怪。』

   『今天是第七天,我要做的事都還沒有完成,已經第七天了,李珍基你毀了我的一生』

   『喂,你幹嘛這樣?喂!喂!你去哪裡了?喂!出來啊!』

 

    莫名其妙的對話在腦中播放著,李珍基的面前明明是石牢但他彷若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形影慢慢消失最後只剩下一個動也不動的軀殼──死掉的蟬。

    回過神來,發現桌面上放了一疊文件,那疊紙的左上角放著一個紙鎮,蟬型的紙鎮。

   「七月三十號下午三點半到晚上七點半,你人在哪裡?」

   「在家裡,當天是休假日,我待在家裡沒有出門,我講第三次了。」

   「但是你沒有拿出有效的人證或物證。你跟被害人是什麼關係?」

   「我不認識他,這我也講第三次了,我不認識那個人,真的,我不認識!」李珍基很激動,要不是一旁的人按住他,他很有可能抓住面前的人。

   「對於兇器上有你的指紋以及最後的通聯紀錄你也做不出合理的解釋,1043你的律師已經辭去為你辯護的一職了,是否需要我們安排一位律師給你?」他抬頭看了李珍基一眼,看著對方的眼神裡充滿不可思議的神情,他暗暗又把視線移開。

   「哈哈哈哈,」李珍基的笑聲裡面充滿了悲憤,「國家不相信我,部隊不相信我,直屬長官不相信我,連你......都不相信我,我要律師有什麼用?這裡不適用王法,我們都知道。」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珉豪,你相信我對吧?你相信我吧啊?!」

    崔珉豪跟他是同一批入伍的,由於該梯次只有五個人錄取所以他們走的比別人近一點,沒想到居然會用這樣的方式見面。

    對方講了什麼他怎麼樣也聽不到,好多畫面在眼前翻飛著,他抓了一隻蟬,他把牠關在小竹筒裡每天開來看一次,蟬得叫聲好吵所以晚上他會把竹筒丟到窗外早上再撿回來,直到有一天竹筒裡沒有聲音了,蟬死掉了。

    李珍基想要開口,他不知道他的聲音到底有沒有傳達出去因為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在他被帶離審問室之前,終於聽到崔珉豪叫了他的名字。

  

   「珍基哥,如果真的要處刑,我會讓你好過點。」

 

   “──

  

 

 

 

  

   「李~珍基起來了~~~~李珍基起來起來了!!!」

   「唔嗯......」好像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夢境,李珍基迷糊之間坐了起來,轉頭看著隔壁桌使勁把手伸長搖著自己課桌的李泰民。

   「李泰民我會被你害死。」李珍基抓著後腦勺沒頭沒腦地冒出了這句話。

    不過是個午休他居然能夢到這麼多東西,而且慢慢追憶起來如果在上個夢境最後真的被帶去刑場的話,那也算是蟬的報仇了吧?

    什麼蟬的報仇啊他小時候哪裡抓過蟬了高樓大廈二十三樓最好是抓得到蟬,還是......是去鄉下的那年暑假嗎?

   「拜託上課鐘響了那麼久,這節鬼頭老師的課我救你一命好不好?」李泰民一副好心沒好報的樣子看著李珍基。

    還想要回些什麼,那穿越了四層夢境而來的頭痛欲裂感又襲來,李珍基再一次抓著頭,把頭埋在課桌椅下,小心翼翼不想讓其他人發現他的異狀。

   「喂你沒事吧?」

   「來了!」

   「來了?」不知道他怎麼又突然說了這句,正覺得今天的李珍基超奇怪的時候瞥見了班導正走進來,「啊鬼頭真的來了。」

    禮儀做完,班導在台上說了今天有名轉學生,並把他帶了進來。

   「哈啊~~~~~~~~不是女生。」

    無視同學們的七嘴八舌,李珍基從頭痛中被解放,他抬起頭來看著講台上那名高瘦的男生,長長的睫毛與黝黑的膚訴是那麼熟悉。

 

   「大家好,我是崔珉豪。」

 

   “唧唧────”

    遠方的蟬又再鳴叫了。

 

 

 

End

 

那個什麼

這篇是改自我自己的斗龍

但我決定讓他變成溫珉文以後就以溫珉的形式出現

反正BEAST那邊我本來就不打算再放斗龍XDDDDD

 

 

這篇應該不會看不懂吧

總之就是夢中夢中夢中夢(超長XD

這篇中唯一的現實是崔珉豪轉學過去的那部份

其他都是夢

我只是想表達出隨著夢境的遷移溫珉兩人的關係由深到淺的變化

(最後一個夢他可能小命不保?XD

 

其實只是珍基小朋友小時候不小心抓了一只蟬

然後還不放牠走

人家埋了七年(或十三年要看品種←不重要XD)就為了七天的生命週期

然後還抓著不讓人家離開

蟬來復仇了吧XDDDDDDDDDDD

就是這樣而已結果搞了個夢中夢中夢中夢(還是很長

如果你現在搞懂了可以再看一次

我們可以討論哪個夢最有趣(欸

 

雖然是改文

但希望你們喜歡

如果有人能給我一點感想 ←多缺XD

我會很高興的///

 

PS 不要再說聯想到李奧納多的全面啟動了XDDDD

 

我、沒、看、過、啊啊啊啊~~~~~~~(鬧騰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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